那晚在半島酒店,當合作夥伴的千金跑過來叫我「爺爺」時,我意識到自己的中年危機遠不止發際線問題。水晶吊燈的光太刺眼了,照得我額頭的汗珠無所遁形,就像我那晚在浴室鏡子裡發現的白髮一樣突兀。
結婚二十週年紀念日那晚,妻子燭光裡的眼神像褪色的舊照片。她新買的真絲睡裙標籤都沒剪就塞回了衣櫃,那抹鴉青色消失在抽屜深處的模樣,比我公司當日暴跌的股價更令人窒息。體檢報告上那行數字更是殘酷——236ng/dL的睾酮指數被紅筆重重圈出,像法官在判決書上畫下的硃批。最致命的是藥店那個大學生店員,他推著金屬梯邊補貨邊喊:「您要的六味地黄丸在老年保健品區第三排」,空氣裡漂浮的維生素B群氣味,讓我差點捏碎手裡的車鑰匙。
轉機來自高爾夫球場第七洞區。老王揮桿時神秘兮兮地從定制西裝內袋掏出鋁箔包裝,上面印著我不認識的英文單字Cialis。「老陳啊,這玩意兒比換特斯拉帶勁多了。」他說著打出個老鷹球,白球劃破天空的弧線讓我莫名想起新婚時妻子彎起的眼睫。
那板藍色藥片躺在掌心時,我正用放大鏡研究說明書,老花鏡壓得鼻樑生疼。「犀利士購買管道可靠嗎?」這個問題像復讀機在腦海循環播放。最終還是撕開鋁箔的動作終結猶豫,臥室掛鐘指針從22:17走到01:43的過程裡,我聽見自己血管擴張的嘶嘶聲,像春雪消融的溪流漫過荒原。
複診時醫生用原子筆點著投影幕:「他達拉非就像精準的鎖匠,只開PDE5這把鎖。」他畫出的分子結構圖讓我想起妻子編中國結的紅繩,「至於西柚汁?」醫生突然嚴肅得像訓導主任,「會讓藥效變成脫韁野馬——別說我沒警告過您。」
董事會演講日清晨,我對著藍山咖啡吞下藥片。匯報到第三季度財報時,突然感受到二十歲時的血液流速,領帶結不再像往日勒得窒息。會後年輕的女助理抱著文件追上來:「陳總今天領帶很別致」,她髮梢飄落的梔子花香,讓我想起大學時圖書館門口的香樟樹。
威尼斯運河的貢多拉搖碎滿城燈火時,妻子從行李箱取出維多利亞秘密新品,緞面吊帶映著她耳際微紅的霞光。浴室鏡前並排擺著的降壓藥和犀利士藥盒,在晨光中像兩枚時代勳章——一枚刻著歲月的重量,一枚鐫著重生的鋒芒。
如今每個撕開鋁箔的夜晚,床頭櫃日曆總準時翻過新頁。那些散落抽屜的藍色菱形藥片,終究拼成了婚姻地圖上不曾遺失的座標系。
